傾昕

琛行晚棠畔.

【蒲齐\齐蒲】枕长安

*OOC

*蒲齐齐蒲无差

*圈地自萌

*速打古风

*不合逻辑的地方都是我瞎编的不要较真

*我爽了

*阅读愉快


00


我知道的,即便我许尽荣华,冠他一身荣光,都留不住他半袂衣角。


01


九重宫阙,红梅一点,满目素尘。


朱红高墙的旁边,立着一个人,披着红毛披风,脖颈上拥着绒毛,自个儿撑着一把油纸伞,霜雪落了满伞。


“三殿下。”蒲熠星走到那人身边,轻轻唤了一声。


“呀,是阿蒲。”齐思钧猛然回过神来,见是挚友,眉眼的寂寥瞬间褪去,笑弯了一双狐狸眼。


“天冷着,微臣是否有幸能饮殿下一杯热茶?”蒲熠星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只当没察觉齐思钧披风上淋着的雪,只当不知他已在这里立了许久。


“自然。”齐思钧自是笑着应和,蒲家的人一向聪明。


“世子何时回南疆?”                 


“年关一过,怕就要启程了。”蒲熠星理所当然地接过油纸伞,伞的一侧倾向齐思钧,而他自己的半边身子则顶着腊月的风,“胡曼八部盯得很紧。”


“听母妃说,南疆酷热难耐,北境凛冽干燥。”齐思钧抬眼望了一眼油纸伞,没作声,只是凑近了蒲熠星。


“云妃娘娘乃将门之后,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三尺青峰斩过胡曼将领首级。”蒲熠星顿了顿,“是次入京,父王便托我向娘娘问声好。”


将门萧家,淮南王蒲家,当年是定过姻亲的。萧家嫡长女箐晏,蒲家世子爷,本是门当户对得很,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独一个萧家便深得民心,要是与世代守边疆的藩王搭上线,长安十万禁军怎能抵挡边境铁骑?军权与君权本就是君臣不可避免的矛盾,先帝见此,当下赐婚蒲家嫡长子与文臣清贵南宫氏完婚。


萧家和蒲家三缄其口,只当那纸婚约不曾出现。


那日十里红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后先帝驾崩,当今圣上即位,广选秀女,萧箐晏入宫, 封号云,圣宠不绝,萧家奇女子沙场执剑,豪气不输好儿郎的传说,深埋在层层宫锁之下。


“好。”齐思钧垂眸,“母妃一定会很高兴。”


走至殿门,  蒲熠星却停在门前,只道:“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殿下。前几日新得了几坛好酒,再来与殿下饮一杯。”

齐思钧下意识地捏紧宽袖下的一角布料,见蒲熠星朝他抱拳行礼,走下白玉阶,刹那间似是回想起什么,回首,发带轻扬,带起墨发三千。


落日熔金,暮色苍茫,淋了少年半身,他尚未弱冠,眉梢涌动着恣意飞扬,齐思钧似是能透过这一幕,望见黄沙千里,少年银甲长剑,剑锋泣血,独立城楼。


“殿下,改日我们去跑马。”蒲熠星笑道,“看雪怪冷清的,还是跑马热闹些,改日叫上郭大公子他们,跑个痛快。”


“好。”


02


齐思钧第一次见蒲熠星的时候,为春狩,两个人才不过十三四岁。

天苍苍野茫茫。


齐思钧已是众人口中芝兰玉树的三殿下,蒲熠星跨坐在一匹纯白色的良驹之上,挥动马鞭,烈阳之下齐思钧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眼前掠过的素青色发带。


“蒲熠星──新得的马怎么不告诉我,我去凑个热闹也挑一匹啊,吃独食!”那是靖国公的小公子周峻纬。


原来他是蒲家大公子,母妃常常提起蒲家。齐思钧刚请了安,正要回帐,驻足看了一场跑马,看了个趣儿。


丞相家的大公子郭文韬执得了纸笔撰华章,不想也执得了马鞭,几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纵马飞扬,早听闻淮南王世子喜欢跑吗,在长安街上纵马也是常有的事,齐思钧不禁有些艳羡,骨子里被按耐多时的血似乎随着公子哥儿的朗笑,稍稍沸腾了些。


“三殿下,要来跑马吗?”冷不防蒲熠星牵着那匹骏马,小跑到他面前,“跑马很舒服的,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有一种挣脱了一切束缚,自由自在的感觉。”


片刻失神。


束缚,巍峨宫廷中谁是自由的?


这里是权力的巅峰,亦是世间最大的牢笼。


百花争艳的后宫中,笑意盈盈中有几声是真?高坐龙椅的天子即便手握生杀大权,能否自由?


囚禁了人的本性,放大了人的贪欲,囚禁了无数冤魂铸造金碧辉煌的皇宫。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都道三殿下当配秋兰。齐思钧听罢后总是一笑置之,他清楚自己和其他皇子一样,都是住在皇宫里披着人皮的恶鬼,生来便臣服于贪念之下,以一生为筹码,绑上无数权贵的前程追逐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筹码固然沉重,赌赢的彩头却是江山如画,谁能不动心?


礼教,藏拙,他又为自己画地为牢了多少年,立下了多少清规戒律。


齐思钧好像再也无法抗拒名为自由的诱惑,他想体验一把肆意策马的快意。




那年春狩是谁赢了魁首,彩头是什么,齐思钧早就忘了。但每每当他坐在跑马场边,穿着锦绣华服,安坐在华盖之下,看着少年郎纵马飞扬,他总会想起那年的春日。


他看谁都像是蒲熠星。


但谁都不是蒲熠星,没有人能像蒲熠星。


“母妃,怎么不见淮南王世子了?”他只敢在云妃的清晏宫中,屏退宫人,悄声问道。


“他回去南疆了。”云妃执起一撮茶叶,放到青花瓷茶壶中的动作凝了一瞬。


“南疆,是个很好的地方。”她敛眸,素手放下茶壶,掩盖在绫罗绸缎之下。


可齐思钧记得清楚——《九州志》上载:南疆天干物躁,且多毒物,酷热难耐。


好的哪里是地方,是人啊。


齐思钧忽就对那千里之外,边塞要地的南疆生起了向往,到底是怎样的水土,才能孕育出那名霁月清风的世子?


03


永安十三年,胡曼十八部再犯边境。


正逢淮南王因病退居二线,世子蒲熠星正式统领南疆军,长安风云变幻,一众皇子纷纷成年册封为王,东宫初定。太子只占了嫡长子的名头,硬是乘着皇后母家的势坐上了东宫之位,根基未稳。


胡曼十八部趁着长安局势未明,挥兵南下。十万大军兵临南疆朝天关。


南疆军苦苦支撑,但军饷未至,兵力不足,一封边境告急的军报飞越大半国土落到九五至尊手中。


早朝之上,皇帝高坐明堂,面色看不出喜怒,曲起指节一下一下地扣着龙椅。无形的压力笼罩在百官之上。


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油子意识到,今日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百官给出一个交代,无论如何也要推出一个人来扛起这件事。年近半百的兵部尚书身子又佝偻了些,头又垂得低了些,恨不得将自己隐藏起来。


文武百官皆拢着袖低着头,噤若寒蝉。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眼下这个时势献策,合了陛下心意只能说上一句无功无过,若是一个不留神触怒了龙颜,轻则官职不保,重则全家上下都保不住。


站在这里的要员,当初谁不是一腔凌云志,一身傲骨,立志要做个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可待得久了,发觉长安的繁华是会吃人的,头上的乌纱帽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屠刀,一张催命符,打算安稳度日,担着一家老小的平安就心满意足了。


“太子,南疆战事,你有何看法。”皇帝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前列的太子身上。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不应与胡曼十八部硬碰硬,可结两国之好。”太子冷不防被点到名,躬身答道。


言下之意,是要和亲了。


皇帝头上的冕旒微微晃动,遮住他眸中的情绪起伏,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太子摸不清皇帝的反应,只作沉默。


“回陛下,微臣以为不可。”在一片静寂中,青年清亮之声划破死寂。


“既遣女子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青年目光灼灼,腰椎挺得笔直,不卑不亢。


皇帝微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丞相家的郭大公子——虽生在簪缨世家,却执意投身科举,连中三元。金殿之上,青年素衣清颜,一手策论字字珠玑,针砭时弊辛辣之极,满腹诗书才气逼人,写得了策论,却也做得了风雅诗词。金殿折桂,一身风骨承自其父,一时之间成了长安多少女儿的梦中情人。


“回父皇,儿臣认为礼部侍郎所言有理。”立于太子之后的齐思钧接道,“若我大庆只懂以女子平息干戈,不惜以金银财帛求和,毫无血性,岂不是让胡曼蛮夷看轻我大庆?我大庆儿郎铮铮铁骨,以血肉之躯守我大庆昌盛平安,以和亲之计岂不是寒了边境将士之心?”


“三皇弟说的慷慨激昂,毕竟不是你亲上前线直面蛮夷,倒是满口大义。”太子反驳道,“不怪三皇弟长期长在长安,不知战火一起,多少百姓要流离失所。”


“回父皇,儿臣愿亲率大军驰援南疆,愿父皇恩准。”字字铿锵,惊得满堂鸦雀无声。


老臣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浑浊的双眼流露出少见的赞赏。


大庆本就以武立国,倘若只懂退让,不惜以女郎的青春年华为代价,换来一夕安寝,大庆的尊严何在?


“启稟陛下,老臣以为,安王所请,甚合情理。淮南王十年前一战镇得胡曼十八部十年不敢来犯,如今廉颇老矣尚能饭,淮南王世子亦是惊才绝艳之辈,且大庆国土辽阔,粮草辎重定然比游牧的胡曼十八部稳定,大庆并不乏一战之力。”靖国公走到齐思钧身侧,沉声道。


“父皇——”太子还不死心,才刚扬声,便见得皇帝抬起手,缓缓按下。


“朕现命三皇儿安王,率军五万,支援南疆。”皇帝坐直了身,微微前仰,“朕在此,等你们大胜而归。”


“谢父皇——”万万岁之声回荡在金殿之中。


04


在大家看来,温雅的齐思钧是不懂武的。


无数对眼睛盯着安王府,亦有无数人悄悄叹息,多少闺阁女儿暗自垂泪,怕这儒雅清隽的安王在战场上一去不归,如此好的儿郎,生在锦绣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赴千里黄沙,赌一场生死不明?


亦有心思活络之人看出来,安王这是一场豪赌。赌大难不死,换未来坦荡前路,毕竟什么都没有军功傍身实在。


而齐思钧的挚友郭文韬、周峻纬却毫无担忧之色,反倒安慰其自家长辈。


“爹,您老放心,安王殿下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在皇后母家的打压下活下来,在皇宫中平安长大,他多多少少是懂些拳脚功夫的。”郭文韬望着自家爹爹蹙得紧的眉头,苦口婆心地宽慰,“再不济,您信不过安王,总信得过南疆淮南王了吧。”


“爷爷,您老糊涂忘了安王母家不成?殿下母家是将门萧家,他的母妃云妃是上过战场直面胡曼十八部的奇女子,萧家武艺自然是当世无双的,您就放心吧,安王定会活蹦乱跳地回来,他和淮南王世子定然会大捷的。”周峻纬洒然。


也怪不得这两家忧心忡忡难以入睡,靖国公府和丞相府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站队,朝中还没有多少人知晓,这种将身家性命系与一个人身上的大事自然是越隐蔽越好。随着皇帝渐老,膝下皇子们渐渐出宫开府封王,夺嫡之事,自然要开始悄悄谋划了。


东宫外,各花卉争艳斗丽,可东宫内却无人有此闲情逸致,把酒话风月。


“三皇弟今天是怎么了?平日不声不响的,今日忽然说要带兵出征。”太子负手来回踱步,宽袖迎风。


“殿下莫急。”幕僚吃了一口茶,缓缓道,“如今是南疆战事吃紧,东宫安静一些对谁都好,万一战事出了纰漏,莫说争位,连东宫之位也保不住了。”


“可是——”


“殿下,有国才有家。”幕僚肃然正色道,“若无边疆,何来长安?若无长安,何来皇宫?且安王平日行事低调,多是请些戏子来府中唱戏,活脱脱一名闲散王爷,殿下当前的威胁,当是掌管兵部的盛王殿下。起码带兵的不是盛王,殿下该从这儿想。”


“刘老说的是。”太子虽无可奈何,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但想了想,让安王请功总比如今声势渐大,与自己分庭抗礼的盛王领兵要来的好。


同日,大批赏赐进了云妃的清晏宫。


萧箐晏仍是默然煮茶,素手挑着拣着锦盒内的榛子,琢磨着要给即将远行的儿子做次榛子酥,无视宫人抬进来一抬又一抬的丝绸珠宝。


“朕可有幸饮得云妃一杯茶?”明黄身影从屏风后出现,笑道。


“陛下折煞臣妾。”云妃放下手中物事,取过手帕擦了擦手,起身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免礼。”


“朕知道你担心钧儿。”


“陛下说的那里话。”云妃敛袖,“他自小吃的穿的便是百姓供养的,如今大敌当前,身为皇子哪里有退缩之理。思钧不过尽些本分,承蒙陛下抬爱。”


“是前几日刚收到的江苏碧螺春,陛下尝尝。”


“好茶。”


05


人间四月天的好景,银鞍白马踏碎长安四月的桃花,齐思钧高坐于骏马之上,捎着春风疾驰而过,途人的视线只来得及捉住他半片衣角。


——他知道,南疆有人在等着他。


城楼之上,居在文武百官后面的郭文韬望着旌旗蔽天,黑压压的洪流逐渐远去。


——祝得胜归来。


重重宫锁之中,云妃倚着窗棂,眺望远方。


——愿平安而归。


齐思钧就这样,肩负着无数人的期许,披星戴月赶往南疆。


06


若说长安是天下第一都,那么南疆比起来便算是荒芜孤寂之地,如今还染上了些血腥。


山河喋血,厚重的乌云层压在九天之上,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城墙之上血迹斑驳,黄沙漫天,黄土之下尽是枯骨亡人。


他们再也回不了家,再无下一个春日。


蒲熠星手执长枪独立城楼,银甲上蹭了许多脏污,脸上沾到的鲜红都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城中伤药可够?统计了死伤者没有?尸骨好好安葬,避免生了疫症。”他偏头朝身后的副将交代道,“做完这些之后你去交班吧,估计休息不了多久,胡曼十八部下一次的进攻就要来了。”


“是。”副将颔首,“急报送抵京城已有半月,援军······”


“快来了吧。再多守月余便好。”蒲熠星摆了摆手,“也幸好前些日子送来了粮草,现在还能勉强支撑。”


虽说朝天关易守难攻,但若是粮草短缺,散的是人心,士气低落又如何守城?古往今来的守城战中,死得最多的不是战死的,而是饿死的。


有人死在沙场,亦有人死于他人腹中。


人相食,方真是人间炼狱。


“末将领命。”副将听罢,深深一揖,眼里满是尊崇。


若半年前,南疆军中还有人质疑这个刚过弱冠的世子爷如何领的了上万南疆军,那么半年后,这些诘问早已随着一场场战役湮灭在杀声震天中,消散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中。


他见过眼前银铠长枪的青年如何当机立断请来西南守军石将军解了燃眉之急,见过他身先士卒,深入敌阵取敌将首级,见过他巧施妙计,借着潮涨淹了胡曼上千军士;趁着风干物燥,带三百轻骑在夜间火烧粮草,烧得浓烟滚滚;亦见过他亲杀逃兵,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及后南疆军上下,无人敢再提“降”字。


在他身上,看见老淮南王昔日的影子。


生于南疆,长于南疆,势必以身保护脚下疆土。


虽生了一副俊秀文雅的样貌,却承得了世代铁衣重。


传奇迭出,以往南疆的精神之柱是淮南王,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立于浪尖的,总归是年轻人了。


望着副将走下城楼,蒲熠星转而眺望远处层峦叠嶂,那是长安的方向。他言之凿凿地肯定援军回到,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朝上多方势力拉扯的局面他是知道的,也没收到个信儿到底是谁领军而来,只望不是来添乱的。此次与胡曼十八部一战,若是输了,老头儿有充足的理由削藩降罪,若是赢了,那手执巍巍皇权的老头儿又得担心淮南王府功高盖主。

淮南王府走的,一直是一条烈火烹油的路。


但他们从未有退路。


蒲熠星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井然有序的清风城。城中小贩会摆卖吆喝,长街上人来人往,百姓抬头,炽热的目光落在挺立的身影上,瘦削的身影似乎能扛下所有,护得南疆安然无恙——百年而来,淮南王府都是南疆的守护神。
如今也会一样。


——那是他们的信仰。


07


胡曼十八部围攻朝天关已有月余,久攻不下,攻不下朝天关就进不了大庆国土,胡曼人火气都上来了,一群兵油子天天出来叫阵,想逼得蒲熠星莽撞地开城门迎战。


任凭他们怎样嚣张,骂得有多难听,蒲熠星就是沉得住气。


“淮南王是不是怕了?滚过来给大将舔鞋吧!”


“一群怂货,听说那淮南王世子像女人一样好看,待攻破朝天关后,爷来试试那滋味!”


小将唐九洲怒气冲冲地冲进守备府。


蒲熠星的面前铺开了舆图,听见一阵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唐九洲,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唐九洲干了茶,一阵喘气,话都连不到一起,“哥,你知道那群蛮夷骂你和王爷什么吗?”


蒲熠星悠然:“意气之争罢了,争这口气,一来换不到粮草,二来救不到人命,随他骂吧。”


“哥——”唐九洲不忿。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蒲熠星失笑,“有这气的时间,去好好睡一觉。明儿清晨我还依赖着你跟我去奇袭。”


小将唐九洲自小长于玄机门,善机关阵法之术。


“我们说好了!”唐九洲一听来劲儿,少年人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来的时候还愤愤不平,踏出守备府的时候脸就放晴了。


翌日,还没到鸡啼,天色尚还昏暗。


蒲熠星点了三百轻骑,布下绊马索,他孤身一人,带上一个唐九洲,在靠近胡曼营帐附近的水源下了泻药。


“哥,我们没办法了是吗?”蒲熠星的轻功天下一绝,穿梭于树林之间,唐九洲勉强能跟上。


“怎么这么说?”蒲熠星反问。


“直觉。”唐九洲闷闷地答道。


“我点子还多着呢,就等蛮夷都来试一次。”蒲熠星轻笑。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守了个多月,箭矢都用尽了,军中死伤过半,伤药短缺,他自己吃的都是稀粥。


他早已走到绝境,无路可行。


恐怕齐思钧,真的要给他收尸了。蒲熠星不禁暗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生死关头,自己想的居然是此刻应安坐长安的齐思钧。


08



齐思钧赶到的时候,朝天关早已尸横遍野。


一个时辰前,胡曼发起总攻,不死不休,淮南王府宁死不降,扬言要战至最后一人。南疆的水土,养的都是不怕死的好男儿。


胡曼人架起了人梯,爬上城墙,南疆军杀死一个胡曼兵,其他胡曼兵便踩着他们军中兄弟的尸体往上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要活活耗死南疆军。
南疆军的刀刃都磨得断了,便抽出战死将士的剑,没了箭矢,射的都是断刃。


蒲熠星的脸都看不清轮廓,被血污所覆盖,他一手抽起一罐火油,扔到城墙下,接过身后唐九洲递来的火把,奋力一抛,瞬间烧成了一片连绵火海。
杀声震天,尸横遍野,血腥味似酒浓烈,兵戈之声吞噬旷野。


血与火奏出悲歌,天上盘旋的乌鸦能否为倒下的南疆男儿歌一曲安眠曲?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齐思钧看到的,便是一幅如此惨烈的景象。


“哥——是安王殿下!”唐九洲劈去眼前一个胡曼人的臂膀,再横刀封喉。
蒲熠闻言一阵惊愕,强行稳住心神,专心与胡曼主帅戈尔缠斗,戈尔提的是百斤重的大刀,他握的只是三尺青锋,宛若重与轻的对抗,若山岳之重,仿若清风之灵巧。


是大庆军的脚步声——大庆战马马蹄上都安上了铁蹄,数万战马足以营造出地动山摇的气势,且脚步井然有序,不像是胡曼军的增援。


蒲熠星挽了个剑花,带起如曼珠沙华般的血艳,逼得戈尔退后两步。


“戈尔,此战还是我淮南王府赢了。”他笑起来,此刻的狼狈不减他半分风华,“下一个十年,再无数个十年,你胡曼十八部都踏不过朝天关——我淮南王府世代矗立于此,胡曼十八部永远只能仰望我大庆!”


“你别小人得志!”戈尔手中重刀发力,即将压过蒲熠星,“你也油尽灯枯,我取你首级,他日淮南王府后继无人,大庆再无人阻我胡曼铁蹄,他日将踏破长安!”


长安——


他的三殿下,长于长安,生在锦绣堆啊,说好要喝的桃花酿,还没来得及回长安与齐思钧共醉一场,他怎能止步于此?


长安——


长安四月的桃花,应该艳绝天下百花。


长安——


郭文韬的来信说,齐思钧被册封为安王。如今长大了,应像诗中写的一样“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少年如玉,纵马长安,谁人不道句谁家少年足风流。


长安——


那是他要守住的地方啊。


蒲熠星咬紧牙关,青筋尽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抗衡着戈尔的蛮力。


齐思钧见状,压下身子,胯下汗血宝马急冲至城墙下,他乘势踩着马鞍,借着城墙上凸出来的砖块,飞檐走壁,趁着戈尔的注意集中在蒲熠星身上,手腕用力,一剑刺入戈尔的心脏,不偏不倚。


戈尔瞪圆了双目,倒下。


主帅已死,大局已定。


蒲熠星见戈尔倒下,心头吊着的那口气也下来了,反手用剑撑着地下。
天光乍破,乌云渐渐散去,清风徐来,吹走缭绕在鼻间的血腥味。


是该散些血腥味了,会脏了齐思钧的眼。


只要他来,天都会放晴。


“安王殿下。”蒲熠星气弱游丝,仍强行抱拳道。


“阿······世子请起。”到了嘴边的亲密昵称忙不迭吞下,齐思钧招来唐九洲,“照顾好世子。”


“本王会清扫战场,世子辛苦了,去歇歇吧。”


蒲熠星大半身子都压在唐九洲身上,许久未见的晨光洒了齐思钧半身,蒲熠星强撑着沉重的眼皮,似是不舍得看少一眼。


他的三殿下,来南疆了。


来救他于危难之间了。


蒲熠星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帘。



09



胡曼军退出朝天关后,安王所率的大军穷追不舍,胡曼军不复当初威风,且战且走,狼狈不堪,不料淮南王世子率五千骑兵包抄胡曼军,来了个瓮中捉鳖,俘虏敌军副将厄诺。


战事终暂歇。


清风明月,朝天关守备府内,蒲熠星闭了府门,买了两坛清酒,和齐思钧共酌,当是还年关时回不了长安的账。


“没想到是我来吧。”齐思钧褪去日间的老成持重,笑得像个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一般。


“为什么要拿命来赌?”蒲熠星不接他的话。


“因为我要当皇帝。”这话可是真真儿的大逆不道,让旁人听了去,准是杀头的大罪,可蒲熠星听了只是置之一笑,满不在意。


我怕其他人来了,我就看不见你了。


“因为太子主和。”齐思钧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理由糊弄不过蒲熠星,只得说了实话,“盛王一派也不想掺合战事,没了盛王的制衡,太子的提议极有可能被陛下接纳。”


是陛下,而非父皇。


“可我不想主和,你也不想主和。”齐思钧眯起眼睛笑,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文韬是个文臣,来不了。峻纬的话,靖国公不想他掺合削藩的事儿,我左想右想,好像只有我请命领军这条路子可以走。”


“可是这样的话,你和淮南王府就绑在一起了。”蒲熠星答,“你一向不显山不露水,此次大捷,功劳总要分一分。你不宜锋芒毕露。”


齐思钧一听,这言下之意固然是他要将祸患独揽。


这个时候的功劳,可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是催命符。


“陛下琢磨着削藩的事,这样无疑令淮南王府风头更盛,他会忌惮。”齐思钧道。


“没有办法。”蒲熠星哑声道。


他少时的愿望是平八方战乱,要叫天下蛮夷谁敢来请教,可长大了才发觉,当将军不是件好差事。


保护得了百姓,就保不住自己的小命。马革裹尸还无悔无怨,可他不愿死于暗箭之下。


“照实报上去吧。”齐思钧沉吟片刻,道,“这次胡曼来势汹汹,是把陛下打怕了,若无淮南王府,谁来镇守边疆?他短期内还得留着你,天下悠悠众口,众目睽睽,他不敢苛待有功之臣的。大不了以后共生死。我把淮南王府绑上来我这条贼船,岂不美哉?”


浮云飘来,月色朦胧。


“他老了,撑不了两三年了。”齐思钧轻摇杯中酒,仰脖一饮而尽,“你要和我疯上一场吗?”


蒲熠星毫不犹豫地抬手,与齐思钧碰了碰拳,相视一笑,像是年少时,他和齐思钧合谋捉弄夫子一般。


只是如今,天下为局,你我为棋,主江山沉浮。



10


捷报传回长安。


大街小巷莫不道淮南王世子天生将星,安王惊才绝艳?


金殿之上满是祝贺声,赞安王为朝廷栋梁,道大庆不乏将才,恭维之声响彻皇城,皇帝只俯视下去,笑而不语。


齐思钧凯旋那日,他策马于首,蒲熠星稍稍落后他一个马身,长安大街两侧挤满了人,靠着长街的茶楼也座无虚席,日日引颈以盼,想一睹世子和安王的风采。


但见齐思钧宽袖长袍,扯着缰绳,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笑意,身后蒲熠星轻甲白马,剑眉星目,淡淡垂眸,长安的繁华似乎都不入他眼。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长安人?*


蒲熠星玉面修罗之名,将响彻边疆,传遍大江南北——他也不再是年少在长安打马观花,纵马长街的逍遥少年。


长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变得无比陌生。到处皆是条条框框,无数双眼睛在暗处蛰伏,等着你力有不及,即发出致命一击。


长安春风虽好,却不如南疆万里黄沙,胜在能肆意策马扬鞭。


南疆的鹰,不会在长安驻足的。长安是富贵檐,金银都,困不住向往长空的鹰。

战死将士的鲜血铺作锦绣毡,累累白骨化作白玉阶,通往那九五至尊所在之位。



11


永安十五年,老淮南王病重逝世,淮南王世子继位。


永安十六年,皇帝筹划削藩,惜年事已高,精神不振,终日卧病在床,求仙问药求长生,太子代为监国。


永安十七年,盛王以贩卖私盐,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为罪下狱,太子传皇帝旨意,赐饮鸠。


天牢终日不见光,只靠着那小窗透入一束熹微的阳光,照在盛王和太子中间,划开了两边。


盛王早已不见当年华服锦衣的光鲜亮丽,虽身着囚衣却不减半分气度。


“殿下,你信不信下一个就是你?”盛王取过托盘中的酒杯,酒液缓缓摇晃。


盛王仰天笑了笑,“此局我败了,但那又如何,你也笑不到最后。”


“我在黄泉路上等着太子殿下。”言罢,一饮而尽。


12


永安十八年,皇帝仙逝,太子并无传位诏书,一时之间朝野大乱。


安王受困川蜀,手执传位诏书,南疆淮南王府打着太子无德弑君的旗拥立安王,老臣以靖国公为首纷纷追随安王。


城外烈火连了天,淮南王亲率五千兵马,救安王于水火之中。


“微臣来晚了,求殿下恕罪。”火光映得他满脸憔悴,目光灼灼。


他甘愿低头称臣,做他最锋利的剑刃,剑锋所指之处,正是长安。


13

一路势如破竹,兵临长安。


皇宫内人心惶惶,宫人纷纷私下收拾细软,云妃的清晏宫被重重御林军包围软禁,宫内仍灯火通明,云妃轻拨琴弦,赫然是一首《阳春白雪》。


太子斜坐在龙椅上,喝止想要点灯的宫人,宽袖一挥命其退下。


齐思钧缓缓从黑暗中走出,唇边噙着笑,不见平日的和煦,反倒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阴狠,蒲熠星站于他身侧,两人并肩而行。


“殿下——来人——”宫人大惊失色,扯起嗓子,半句话刚出,血溅大殿。
“太子自认罪孽深重,无德无能,于是谨遵先帝遗命,让位与安王。”齐思钧笑弯了一双狐狸眼,身上红衣比地下血迹还要艳上几分。


“不错的说辞。”太子淡然点头,“倘若本宫拒绝呢?”


“殿下畏罪自杀。”蒲熠星上前两步,剑刃寒光点点,昭罪书平铺在太子面前,“仍是让位与安王。”


“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吧,早知道胡曼一战后,就该不理天下悠悠众口,定要削藩。”烛光摇拽,明暗交错。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齐思钧笑吟吟地摇头。


“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倒不如看看清晏宫?”


“殿下说笑了,母妃自然是平安无恙。”不料,齐思钧并未惊慌,反倒自己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胡曼一战后,父皇还是护着你。”太子咳出一口黑血,沾污了衣襟,“他命你返回封地,不让你留在长安,明着不给我下手的机会。”


“父皇一直扶持盛王与我对立,暗中保护你。”太子笑得阴狠,“这些本宫都知道。”


“他自觉负了云妃,东珠你知道吧?一斛东珠,都去做了珠帘,给云妃娘娘听个响儿。他一眼都未曾正眼看过母后。可是那又怎样,烈阳下执剑杀敌,嫣然一笑的女子断了翅膀,成了金丝雀,住在雀笼中,爱的始终是老淮南王。”


“思钧,他可还好?南疆可还好?”


“安王殿下,倘若云妃娘娘问起本王,还望转告云妃娘娘,本王身子康健,还望她保重。”一身伤病的老淮南王卧在床上,朝着齐思钧缓缓抱拳。


“星儿,他日倘若你起事,定要护着宫中云妃,要谨记,护着宫中云妃。”弥留之际,老淮南王托付的不只是南疆众生,不只是南疆铁骑。


“本宫不是败给你,是败给父皇。”太子声音减低,狠戾地咬破拇指,颤抖着在昭罪书上盖下了指印,视线却死死盯着蒲熠星和齐思钧。


直到气绝,都未合眼。


“他服毒了。”蒲熠星上前,探了鼻息,合上太子怨毒的双眼。


“天下已定,你想回南疆……”齐思钧如释重负,扬手招来亲信,清扫大殿,剩下的半句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他心知肚明的,蒲熠星不可能为了他留在长安。


长安没有能留住蒲熠星的人。


“你的即位大典之后,我便想启程回南疆了。”蒲熠星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笑,隐有哀意。


14



黄道吉日,皇三子安王德才兼备,仁厚谦和,实为治国良才,先帝遗命,遂登位为帝。


蒲熠星位于武臣之首,真正做到了位极人臣。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龙袍上,灼得蒲熠星睁不开眼,身上的重紫袍服过于累赘,勒得他浑身难受。


齐思钧头戴冕旒,一步一步登上白玉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视线所及之处,锦绣山河,脚下所及之处,辽阔疆土。


“淮南王领旨。”


蒲熠星出列,屈膝。


“以后觐见不需行礼,殿前赐座,赐金书铁券。淮南王爵位再传三代。”齐思钧发觉,他站得太高,高得看不清蒲熠星的面容。


百级台阶,宛若天壑。


他离得他,这般远。


可只有他成了皇,才能确保淮南王府安然。



“谢陛下隆恩。”


蒲熠星深深一拜,拜别了年少打闹的轻狂,拜别了异想天开的虚妄,拜别了能并肩而行的安王殿下。



原来龙椅上,所看到的只有长空,身侧却无人。


原来是这般孤独。


15



册封大典后五日,淮南王启程回南疆。


天将破晓,云层透出曦光,照亮了长安城。


骏马疾驰于青石板上,踏碎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污水倒影着青年银白的背影,打碎纸醉金迷的梦,挣脱了重紫王爵的头衔。


南疆的鹰曾率千军,从千里之外披星戴月,单膝跪在齐思钧面前,道一声救驾来迟。


他本逍遥臣,走过大江南北,做过纨绔子弟走马观花,也佩过三尺青锋,高立危楼,独面胡曼千军万马,剑锋所指,绝无转圜。

“陛下安坐长安。”


“风霜雨雪皆惊不到你。”



“我留不住他,文韬。”齐思钧远眺,旭日初升,而他许尽人间荣华的淮南王,骑着他赐予的良驹,将一去不回,“那我只能送他走。”


他不可能折断雄鹰的翅膀,囚他在金银堆,活在繁花似锦的长安。


这样的话,蒲熠星也就死了。


他生在战场,是南疆的信仰,就该肆意张扬地在南疆的长空翱翔。


“他说,祝殿下享江山千里,佳人在侧。”


“我的熠星,自由啦。”齐思钧似是慨叹,也似是解脱。他穷尽一生都跳不过去的高墙朱门,他让蒲熠星跳过去了,踩着他,跳过去了。


青年在城门前勒马,回首眺望九重宫阙,似乎还能看到年少的天子,笑得眉眼弯弯,撑着油纸伞站在朱红宫墙一侧,说,若我被困,怎么办呀。


“那微臣自千里而来,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


“然后呢?”少年追问。


然后,成为齐思钧手上最锋利的剑,平国境四方,要八方蛮夷拜服,海清河晏,代他看过江南朦胧烟雨,南疆的无边黄沙。


再在芸芸人间,年年为他祈求,平安和乐。


长安又下雪了,仍是九重宫阙,一点素梅。


他与孤寂永生。


——END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长安人。”原句出自李白的《洛阳陌》,“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出自李白的《少年行》


*“谁家少年足风流”出自唐代韦庄的《思帝乡·春日游》原句为“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既遣女子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出自唐代李山甫的《代崇徽公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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