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昕

琛行晚棠畔.

【蒲齐/齐蒲】沉落湛蓝


*OOC

*齐蒲蒲齐无差

*请不要上升真人

*新年快乐!



00


你这一生干干净净的,犯不着为谁赎罪,为你自己而活吧。


01


头上的风扇不要命地呼呼地吹,吹落了桌上的试卷,却吹不走盛夏的闷热和局促,教室充斥着刷刷的写字声。齐思钧抬头望了一眼时钟,离下课还早着,于是撕开一页草稿纸,认命地做题。


脑子在安分地运算,眼睛却频频瞟向抽屉。


那是文学社的招新名单。


第一个名字是蒲熠星。下面整整半页纸都是奖项的名字,都是他在初中拿的奖,报考MG高中的时候写在了履历表里,在社团招新的时候却意外地看不到这个人,负责的撒老师老早就盯上了这个小朋友,嘱咐社长齐思钧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好苗子拉进文学社。


今天数学课老魏特别好说话,正常来说打铃了之后他怎么着也会磨蹭着再讲一题,抢走大半个课间休息,今天踩着下课铃声写完最后一个步骤,就大发慈悲地下了课。


齐思风风火火地冲下楼,不知道是哪个鬼才设计的校园,MG高中大得离谱,高三的教学楼独立在外,像个世外桃源,旁边围着园子,高二和高一的教学楼正巧打了个对角线,相当于要横跨半个校园。


齐思钧赶到高一(一)班的时候,课室内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三两个男生抱着篮球正要往外走。


“哇我最近输惨啦,AD就是孤儿,怎么打都打不赢。杀的还没有队友送得快。”左侧的男生满脸怨气。


“请问蒲熠星在吗?”齐思钧敲了敲门,问。


“我是。”中间抱着篮球的男生答道。


齐思钧这才定睛一看,这个在教员室传得沸沸扬扬的名字倏然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少年的头发细软,软塌塌地趴在额头上,皮肤白净,鼻梁高挺,一双琥珀色的瞳孔。


“我是文学社社长,高二一班的齐思钧。”齐思钧笑起来,“我代表文学社,诚挚邀请你加入。”


“因为我的履历吗?”蒲熠星习惯未语先笑,笑意柔和,说话却一针见血。

因着他身边的两个同学,齐思钧不太方便说话,他还是想最大程度地尊重蒲熠星的意愿,他不想说的东西,齐思钧不想通过自己的嘴巴说出来。


“有很多原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齐思钧抿了抿唇,问。


“啊蒲,我们下去等你啊。”右侧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接过蒲熠星怀中的篮球。


“邓楚涵,你们去操场能帮我买瓶水吗?”


操场和小卖部隔得很远。


“行。”那个叫邓楚涵的男生似乎读懂了蒲熠星的难言之隐,他比了个OK的手势。


“首先,你的履历确实很漂亮。”齐思钧等邓楚涵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方才开口,“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撒老师觉得你很有灵气。”


“老师想找的人不是我。”蒲熠星的视线与齐思钧的目光相撞,道,“我不适合竞赛作文。”


“文学社不是为了竞赛作文而生的——”齐思钧着急想解释,可男孩的眸盛着一潭死水,齐思钧翻不起浪花。


“学长,对不起。我不适合作文。”蒲熠星仍是笑着的,但声音低哑,向齐思钧点了点头,礼貌周到,之后便扶着栏杆,一级一级地走下楼梯。


齐思钧愣在原地,蒲熠星那句低语“我不适合作文”一直在他耳边回荡。直至尖锐的上课铃将他拉回来,他方才如梦初醒般急匆匆地跑回高二教学楼。

02


“怎么样齐社长?”郭文韬拎着一瓶冰的矿泉水,蹭在齐思钧脸颊上,“小师弟是不是脸红着答应你了?”


“没有。”齐思钧有些郁闷,趴在桌子上,侧头数着窗外枝桠的数目。


郭文韬常常调侃,齐思钧长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脸,只要弯起眼睛一笑,亲和力拉满,下去高一或者跑去高三拐个小学弟学妹学长学姐来帮个忙不在话下,其骄人的战绩包括去年校运会,高一的齐思钧跑去高二一口气找了二十多个志愿者帮忙,何老师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


“啊?这个小学弟有点东西的啊。”郭文韬兴致来了,“第一次被人拒绝的感觉怎么样?”


“他说他不适合作文。”齐思钧去数探到窗外的枝桠,一共五条,数完了枝桠,打算开始数叶子。


“啊?”郭文韬不解,“他拿了很多奖啊。明明是有天赋的,怎么会不适合作文,是不是你太唐突了,学弟刚入学比较腼腆。”


“你看,他即席作文拿的还是一等奖。”齐思钧掏出那张名单,指着第三行。


“没事,跟他熟了说不定就好说话了。”颓丧了不过三分钟,齐思钧仰头灌了一口矿泉水,马上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原地复活。


03


齐思钧问撒老师要来蒲熠星从前的作文,蒲熠星初中念的是MG初中部,从初中部手中要来作文还不算太难。据撒老师说,初中部的语文组老师将作文交给撒老师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蒲熠星很有天赋,绝对不能错过,撒老师小鸡啄米般点头,举起手指发誓自己一定会好好栽培蒲熠星以昭自己爱才之心,绝不会辜负初中语文组老师的期待,初中部的老师才松开了手指,让撒老师拿走了作文。


齐思钧接过那一沓作文稿,忽然觉得重若千钧,于是珍而重之地用文件夹妥善放好。在忙忙碌碌的一天后,躺在床上看。


这篇的题目是《错过了的机会》


蒲熠星以第一人称叙述,里面的“我”是一个小孩子,以小孩子的角度描写兄长与父亲争吵的过程。


蒲熠星将文中的父亲描写为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嗜赌,酗酒,精神家暴。

记述父亲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挣扎,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走到儿子门前,三次举起手,又三次放下手,踌躇不定,想要道歉却又欲言又止。最终敲开了儿子的门,面对着儿子沉静的目光,最终只憋红了脸,吐出一句震耳欲聋的“逆子”。


文章的结尾提到,道歉的机会就像错过了的流星,去而不复返。


象征团圆的圆月,碎了。


道歉的机会,悔改的机会,最终在一句逆子后烟消云散,划过夜空,只见流星燃烧后掉落的飞灰,湮灭在无穷夜色之中,莫知所从。


齐思钧难受得坐了起身,心里没理由地感到窒息,他看的不是当中贯穿全文的意象,也不是华丽的词藻,精炼的文句,而是“我”所看到的,是蒲熠星的选材,是蒲熠星最终选择的角度。


毫无疑问,这篇文章以“父亲”为第一人称叙述,错过机会后的失落和悔恨会更为强烈,更具感染力,当中的挣扎,与“大男子主义”的拉扯也会更入木三分,对于“父亲”这个角色的塑造也更为丰满,他的苦衷,与“大男子主义”的争斗,会为文章增色不少。


他一定知道以第一人称写,这篇文章会更为出彩,可蒲熠星还是选择了“我”,一个旁观者角度,一个小孩儿的角度。


齐思钧看出了少年想要抽身而退,却又不得不窝在暗无天日的家中,闻着令人作呕的酒气,作为第三人称,无比清醒地观看“剧目”的上演,他在目睹父亲想要道歉的动机后,依然是古井无波,似是一早就预料到父亲的退却。
他看得太多了,日复一日,枯燥无味。


他是厌烦的,对于“父亲”想要划清界限,河水不犯井水,泾渭分明。
齐思钧翻到后面看批注,蒲熠星写这篇作文的时候,才初一,是初一的写作练习。他很聪明,这种剑走偏锋的写法在考场上是不吃香的,高风险高回报,写好了一骑绝尘,写不好万劫不复。他选择在平日练习里写出来,是少年沉静的外表下,仅剩的一点点反骨。


这刻骨的描写,不是从他人文章上能学回来的。亲身经历过的东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又是憋了多久,才鼓起勇气写出来的呢?他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亲手拿着锋利的匕首,剖开外皮,挖出自己想要掩藏的、肮脏不堪的过往,一字一句,写在作文纸上的呢?


作文本就是半真半假的东西,将这些参杂其中没有人会发现的,一个老师一个月改上百篇作文,没有人会仔细留意这一篇的不同,只会认为蒲熠星只是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少年以最隐蔽的方式,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蒲熠星用笔杆敲出了文字的共鸣。


他绝不是他自己口中不适合作文的人。


齐思钧一夜难眠。


04


齐思钧找到由头就会跑去高一(一)班,高一(一)班的人大多都眼熟他了。


“学长,来找阿蒲啊?他不在课室,去了教员室帮老师搬作业。”路过的学生瞧见齐思钧,笑着打了声招呼。


“没事,我在这等等。谢谢你。”齐思钧点了点头,倚在栏杆上。


“阿蒲很好相处的,估计你再多来两趟,阿蒲就心软答应了。”


齐思钧笑而不语。他从来不会透过旁人的评价去认识一个人,不管评价是好是坏。


“齐学长。”蒲熠星在走廊尽头出现,捧着一大叠作业,对着齐思钧点了点头。


那天以后,齐思钧绝口不提邀请蒲熠星加入文学社的事。有时候要么帮何老师把数理化竞赛的资料转交给蒲熠星,有时候要么帮撒老师把竞赛作文的资料交给蒲熠星,有时候要么找他帮忙写写稿,刊登在每个月一本的MG高中刊物上。


一开始蒲熠星还想拒绝,参赛的机会是会优先给文学社的成员的,他怕自己被齐思钧绑上了贼船:“学长,我不是文学社的人,这些资源不是我的吧。”


齐思钧悠悠地说了一句:“拿了奖对你履历好。撒老师管你文学不文学社的,有能力的就参加,我们不注重这些虚头巴脑的,机会人人都有,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本事。”


蒲熠星还有些迟疑:“我不太会写正能量作文。”

“有奖金。”



没有人不想自己的履历表光鲜亮丽,也没有人会嫌弃钱太多,更遑论蒲熠星一开始参加竞赛作文,就是看上了当中的奖项和奖金。


蒲熠星掰开齐思钧捏着报名表的手指,笑得乖巧:“谢谢学长。什么时候要交稿?”


“下个星期五可以吗,要留些时间改稿。”齐思钧仗着比蒲熠星高了半个头,抬手压了压蒲熠星的发顶。


蒲熠星咬牙切齿,脸上还是笑盈盈的:“谢谢学长。”


“我老早就说过齐思钧就是个白切黑,还没有人信我。”郭文韬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个可爱多,草莓味的。


齐思钧没好气:“就你长了嘴,安心吃你的草莓冰淇淋吧猛男。”


“威迫利诱你都用上了,为什么把这个小学弟看得这么重?”郭文韬咬了一口脆筒,“怎么着猛男不能吃草莓是吧?”


“世上有很多种的孤独,一种是没有人觉得他孤独但当事人很孤独,一种是其他人认为他孤独但当事人不觉得自己孤独。还有一种是独而不孤。”


“我希望他,不是第一种。”


齐思钧又想起那篇《错过了的机会》。


他不想这个少年,独自一人,走上一条不归路。这么有天赋和才华的少年,不应该自我放逐。他宁愿是自己多心,设想到最坏的情况,也不愿意心怀侥幸地忽略蒲熠星真正需要的东西。


“说绕口令呢你?”郭文韬皱眉,重复了一次齐思钧的话,回头看了看走廊,蒲熠星凑在男生堆中,笑得开怀。



05


讲台上的老师摇头晃脑地念着课文,蒲熠星托着腮,偏过头。


他的座位靠在窗边,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碧空暖阳,上个星期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所以这个星期的天空很好看。


浅蓝作为底色,淡淡的一片、薄薄的一层白云,像浮絮一样,随着清风在天际流浪,云淡风也轻。


万里晴空,是大多数人喜欢的天气。


可蒲熠星还是喜欢上个星期的瓢盆大雨。


灰蒙蒙的天,狂风卷起雨丝拍打在窗户边,留下一条条水痕,蜿蜒而下,像泪。


远处炸起一个惊雷,作为大雨的先声,豆大的雨水自高处跌落,摔碎在路边,沾湿行人的裤管,雨水打在树叶上,打落了多少嫩绿。


就像是要不顾一切地洗去人间的污秽——即便它知道世上无人在乎它的哭泣,即便它知道只能带来短暂的干净。


哪怕无人知道,无人在乎,无人愿意施舍些许注意,哪怕它心知肚明,世界太脏了,洗不干净的。


看——


天空在哭,是压抑的大哭,歇斯底里的哭。


06


蒲熠星婉拒了打篮球的邀请,在午饭后独自回了教室。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他趴在桌上,枕着那张原稿纸。


“请以自此以后,我学会放下无谓的面子作结句,创作文章一篇。”
是浪子回头的戏码。


世人好像格外喜欢这种桥段,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回头是岸就值得万人颂赞,放下屠刀然后悔过的情节人人都爱看,却忽略了还有一句谚语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创作,对他而言不过是真假参半。


谁入戏太深谁就输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只存在在戏曲诗文里,现实中更多的是拖着一身劣骨要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蒲熠星以第一人称,写这个“浪子”的悔过。


故事罢了,现实不会发生的,他这般说服自己,再三提醒自己。


不要有期待。


07


齐思钧大早上一进课室,就撞上郭文韬耐人寻味的目光。


“齐学长,总是麻烦你跑去高一教学楼找我不太好。”蒲熠星站在走廊,手里拿着几张原稿纸,“登在刊物上面那篇我写完了,你看看。”


今天不走一趟蒲熠星都不知道原来高一和高二教学楼相距这么远,这个清瘦的学长隔三差五就在走廊上等着他,得多折腾。


“我星期一才给你,你今天星期三就能交了啊。”齐思钧还有些睡眼惺忪,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才抬起头朝着蒲熠星笑,接过他手中的原稿纸。


齐思钧心里数了数,这里满打满算也两千字了。


“你等我一下。”蒲熠星的汗水都沾湿了鬓发,齐思钧三步拼两步地在郭文韬抽屉里掏出一瓶牛奶,直接塞进蒲熠星手里。


他该是等了很久的。


刚开了一盒酸奶的郭文韬眼睁睁看着齐思钧无比流畅地从他抽屉里摸出一盒白桃味牛奶,目瞪口呆,无语凝噎。


郭文韬:你倒也不必这么熟练。


“学长不用这么客气......”蒲熠星想将牛奶还回去,齐思钧已经推着他的肩膀走。


“好啦,赶紧回课室去吧,我记得你今天早自习是老陈主持的吧,老陈最讨厌迟到的学生了,赶紧回去吧。他骂人可凶残了,整个楼层都能听到。”


齐思钧挂着和熙的微笑送走了小学弟,看着小学弟下了教学楼之后杀气腾腾地直奔郭文韬。


“干嘛,你拿走了我的牛奶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齐思钧沉下脸的时候还是很能唬人的,郭文韬决定先发制人,“你刚刚掏得那么自然一看就是惯犯了吧!你谢谢人家关我的牛奶什么事儿?你拿也就拿了吧,好几盒里面你这么精准地摸到了我最喜欢的白桃味?”


“你可真行啊,你刚刚跟我微信这么久你都不告诉我他来了?”齐思钧底气也很足。


两个人从七八岁打闹到十六七岁,将对方的性情都摸透了。


“那是我不告诉你吗!”眼瞅着早自习的钟声快要响了,郭文韬啜了一大口酸奶,“那是你的小学弟不让我说!”


齐思钧愣了。


郭文韬抓紧机会反击:“人家一进来就问我,文韬学长,请问齐学长平常是几点回来的?”


“我说你通常踩着铃声回来。他就说,那我在这里等等吧,文韬学长你不要跟齐学长说我在等他,免得他急匆匆地跑回来。”


“我一听,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啊?”


“我让他进来等,他说进我们课室不太礼貌,他在走廊站一下就好了。”郭文韬决心为自己平反,“能干的我都干了,我这哥们也算够意思了吧?”


这一听确实是蒲熠星能说出来的话,他活得过于谨慎,也过于小心。


齐思钧垂死反抗:“那你下次记得暗示我快点回来啊。”


“哟,你还期待着下次啊?”郭文韬压扁酸奶盒,扔进垃圾箱,调侃道。


像是迷路的小鹿般,有些无措地站在走廊,清晨温和的阳光斜斜地为他镀了一层光,少年看见他的时候,一双琥珀眼涌出雀跃。


“嗯。”齐思钧低低地应道。


少年的心事藏进了云里。


08


齐思钧写完卷子洗完澡已近深夜,发梢间还滴着水珠,随便抽了条毛巾搭在头顶吸水,之后就翻出蒲熠星的原稿纸。


这是齐思钧第一次看到蒲熠星的手写字,力透纸背,男生的字大多比较潦草,蒲熠星的字却疏朗工整,规规矩矩地被四方格围困。


“请以自此以后,我学会放下无谓的面子作结句,创作文章一篇。”


蒲熠星依旧是第一人称,这次却是以“父亲”的角度叙述。


是父亲决定痛改前非的故事。


故事的起始,先叙述“我”借钱给酒肉朋友,纵然囊中羞涩,但面对酒肉朋友的恭维话和追捧,还是将袋中仅剩的二百元钱给了“兄弟”作“应急”之用,即便“我”知道这二百块钱是小女儿购置冬衣的钱。


第二个场面描写与妻子的争吵,饭桌上妻子准备的菜是青菜豆腐。“我”大为不满,只觉得穷酸得见不得人,吃这些粗茶淡饭面上不好看,碗碟之间叮了咣铛的。妻子提出要工作帮补家计,“我”大为反对,认为妻子出外工作显得“我”没有能力养家糊口,一个女人就该安安分分地留在家中照顾子女。


当“我”看见本应年轻的妻子,眼角悄然无息地长了些皱纹,本应娇嫩的一双柔荑不知何时逐渐变得粗糙,衣着单薄的小女儿在寒冬腊月,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问父亲回来了吗,是不是能买新衣。


“我”才幡然醒悟,妻子用自己的青春年华为代价,为我的面子结账“我”在外耀武扬威的资本,是从家人身上剥夺而来的。“我”曾妄想用光鲜亮丽的外皮掩盖内在自卑不堪的自己,妄想用金钱的豪气将自己伪装成人上人,贵中贵。


可幸福的本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是“我”打脸装胖子的行为彻底将幸福推远。


故事的最后,“我”心甘情愿做个平凡人,拥抱平凡的爱人,不再追求一撕就破的谎言,不再以易碎的面子构建起“我”的自尊。


“我”与家人相拥。


齐思钧放下原稿纸。


“我”的后悔,对家人的愧疚,蒲熠星写得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心理都写得细致入微。那么蒲熠星到底幻想过多少次自己的父亲回头是岸?他期待了父亲的拥抱多少年?他又失望了多少次?


蒲熠星是有期望过的啊,他是等过父亲回头的啊。


可是太久了,蒲熠星等不起了,他不敢再奢望了。


“希望”燃烧后,成了一捧灰,风一吹,就会湮灭在空中,半点余温不剩。


都说见字如面,那么他能不能现在抱一抱蒲熠星?


他想抱抱这个遍体鳞伤但仍然昂首挺胸地走下去的小孩,骄傲得令人心痛。
其实他是可以哭的啊。


09


隔三差五跑来找人的变成了蒲熠星,在目睹蒲熠星在这个星期里第七次过来串门后,郭文韬很不理解地问了句:“你们没微信吗?”


“有啊。”齐思钧懒洋洋地抱着水瓶回来,好心地解答了郭文韬的问题。


“就硬搞情趣是吧。”郭文韬一时之间如鲠在喉。


齐思钧的眼角余光精准捕捉到在课室门口探头探脑的蒲熠星。


“说什么呢?”齐思钧睨了他一眼,“学生会会长小心说话,注意影响啊。”


“怎么又跑过来,微信上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齐思钧招手。


“怕你开手机被老师抓到。”蒲熠星笑,“而且影响你学习不好。”


旁边的郭文韬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笑出了声,高二一班一大半的人都被抓到过玩手机,齐思钧至今还保持着没被抓过的光荣战绩。


“你就——”不用担心齐思钧了,人家天天开手机还是名列前茅。


郭文韬刚想张嘴,冷不防被齐思钧拍了拍肩膀,话在嘴边滚了一圈之后又咽下去,认命地低头做题。


“你下次微信我就行了,跑来跑去多累。”齐思钧从文件夹里拿出《无谓的面子》,那篇的原稿纸干净如新,甚至没有折痕。


“这稿能过吗?”蒲熠星接过原稿纸。


“能啊?怎么不能?”齐思钧若无其事地笑,“写得很好啊,没什么要改的地方。”


“学长,我问你个问题啊。”蒲熠星攥着原稿纸的一角,低着头。


“嗯?”齐思钧微微弯下腰,对上蒲熠星的眼睛,玩笑道,“想加入文学社啊?不用问,你想来就来。文学社随时欢迎你。”


“我想问的是别的。”少年微垂着眼帘,“文章,是不是写正能量的会比较好?”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有一段长时间了。


郭文韬手一滑,自动铅笔的铅芯断了一截。


“那要看看,你指的是写作还是作文。”蒲熠星以为齐思钧会像他以前的老师有一样的回答——这样容易拿高分,比较吃香,比他高半个头的学长却耐心地弯下腰与他平视。


“在我的观念里,写作和作文是两码事,就跟人有一面是活给别人看,有一面是活给自己看的一样。无可否认的是,我们需要应付考场作文,考场作文讲求起承转合,立意深远有教育意义,那么正能量的立意无疑是最佳答案。”


午后的课室吵吵闹闹的,窗外传来蝉鸣,楼下的操场的喝彩声传到教学楼,少年围在一起,说着最近在玩什么游戏,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最近偶像团体出的新歌,哪部电视剧值得追看。


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开展一个颇有深度的话题。


但齐思钧一说话,带笑的声音自动划走周遭的吵闹,辟出一片宁静,无关外物,是蒲熠星心灵上的安定。


“但是写作是另一回事,那是你自己的创作。你的经历,你的情绪,都可以写出来,创作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艺术手法上的高低。”


微风牵动着蒲熠星的思绪,交织翻涌。


“你想写什么就去吧。”少年眉眼温柔,“你的文字,是有灵魂的。”


乱了谁的心弦。

10


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复习周,期中考试,对卷子,直到出分的那一刻,蒲熠星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渡过了没有齐思钧的半个月。


两个人都极有默契地不去打扰对方,微信的聊天框还停在半月前的对话


【齐思钧】:好好考,考完之后有惊喜。


蒲熠星就硬靠着着一句话提着精神气,硬撑过这行尸走肉的半个月。


他好像对齐思钧产生了依赖感,习惯这个爱笑的学长出现在课室,习惯他时不时拿着一盒酸奶突然站在他面前。明明自己也没比他小多少,也没有比他矮多少,蒲熠星却会默许他呼噜一把自己的头发,语气有些无奈地叫一声:“小学弟。”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无声无息地扎根在他的生活中,穿插在无数个瞬间。


“齐学长会喜欢喝白桃味牛奶吗?”看到货架上的牛奶时,蒲熠星总会冒出这个念头。


当拿了奖之后,他会迫不及待地点开齐思钧的对话框,想要他成为第一个知道的人,这是蒲熠星丧失了很久的情绪。


“妈,我拿了奖,是一等奖,只有我拿到了。”男孩的双眼炯炯有神,语气中隐隐有着自得,他按捺住自己的兴奋,期待地望向母亲。


“哦。”


蒲熠星觉得自己越活越回去了,或者他更愿意相信是齐思钧的亲和力驯服了他,令他丢弃花了长久的岁月筑起来的盔甲。


明明已经接受了孤独,却还期盼着有人不远万里来叩他心门。


【蒲熠星】:要是我考砸了怎么办?


【齐思钧】:你不是一直考得挺好的嘛


【齐思钧】:不用担心,你一定没问题的


【齐思钧】:考完试 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齐思钧】:一个很有趣的人


【蒲熠星】:好。


每当考试紧张到失眠的时候,每当面对无力感滔滔不绝地涌来的时候,每当总是认为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蒲熠星就会打开微信,反覆咀嚼这段对话,然后就能一夜安眠。


是神奇的魔力。

11

蒲熠星远远就看见戴着渔夫帽的齐思钧站在车站广告牌旁边,连忙快步上前。


“你来啦。”齐思钧抬头,摘下耳机,笑道,“你没有迟到,我在附近吃完早饭,就顺道早点过来。”


“今天要见的人是谁?”


“你待会就知道了。”齐思钧眨了眨眼,“你今天的时间都归我了。”


齐思钧带着蒲熠星乘上公交车,车外的风景不停转换,由繁华的市中心,逐渐转入人烟稀少的小道。


本来还穿插在闹市中,被络绎不绝的车辆挤得无路可行,下车的时候,只有两排伫立在路侧的梧桐树,一棵接着一棵,阳光散落在树冠上,被枝桠剪碎,洒了齐思钧半身斑驳。


长风奔向少年,撞进少年怀中,带来海的味道,吹落满地梧桐。


梧桐路的尽头,是一片海滩。


“我想将蒲熠星,还给你自己。”齐思钧将蒲熠星拉出树影,他身后是无尽的蔚蓝大海,“我一直觉得,你的心里有片海,无边无际的。于是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大海。”


蒲熠星伸出手,握过呼啸而过的海风。海浪声在耳边回荡,连绵不绝,后浪翻湧上来,前浪啪打在礁石上。驱之不散的彷徨和终日笼罩着他的压力,都会随着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沉落海底三万里。


他感觉到,大海在拥抱他,它会包容他的一切。


“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看海,因为这里很少人来,不用怕尴尬。”齐思钧已经摘下了渔夫帽,清凉的海风呼啸而过,吹得他微眯起眼,“我会对着海呐喊,叫着叫着,好像就没事了。你要试试吗?”


“你渴吗?我去买瓶水。”要是蒲熠星点头,齐思钧就会走到最远的小卖部买水,将这片空间留给蒲熠星。


蒲熠星摇头:“没有要避着你的事儿。”


“我很讨厌读书——”蒲熠星将手拢成喇叭状,“他妈的作文烦死了——”


年级头十说自己讨厌读书,屡屡获奖的少年说自己烦死作文了。


“我下辈子不要做人了——”


做人太累了。不能选择是否能拥有生命,亦不能选择家庭。


“想做只猫,生在富贵家——”


做只懒洋洋的家养猫。


“要是下辈子真的不好运,还是要做人——”蒲熠星的喉咙像着火了般干涩,“我想活得干净些——”


他无数次想过要一了百了重新开始,从根源改变这脱了轨的一切。


少年的自我保护机制崩溃了。


初见的少年眼眸黯淡无光,明明写得一手华章,梦笔生花,却低哑着说自己不适合作文。


明明热爱写作,却在牢笼中迷失,真正想写的题材似乎不被接纳,唯有粉饰太平的虚伪才被簇拥。


热爱的事物,却成为厌恶的世界的遮羞布。


他想逃离这个窒息的世界,才发觉自己无处可去。

12


“抱歉,吓到你了吧。”蒲熠星喊完之后一身舒爽,回头笑着道。


像是沾上了沙子的贝壳,被大海一次次的冲刷,被海水一次次的洗涤之后,才找回它本身的干净明亮。


齐思钧在沙滩靠岸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坐下,“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好像要将积压多年的心事一股脑儿地倒进大海。”


“你不脏。你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他望着蒲熠星,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蒲熠星在他身边坐下,清朗的声音与沙沙的海浪声交织,摇了摇头:“我的父亲是混人一个,这是所有人都认同的事实,也是铁板钉钉的现实。他呢,除了喜欢赌钱喝酒骂人之外,还骗过我爷爷奶奶的钱。”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我爷爷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走了,所以我没见过他们。我的父亲有几个兄弟姐妹,他是小儿子,通常小儿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儿,我父亲也不例外。我的爷爷奶奶对他的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有求必应。”


“他要什么给什么,要星星不给月亮。甚至连养老的几十万全给了我父亲挥霍,房子也给了他。姑姑给爷爷奶奶的家用都被我父亲骗走了。追债的人找上门来,找不到我父亲就去找了我伯父,我伯父帮他付清了这笔账。”


“我有时候觉得他也挺牛的,做人能做到这份上的还真不多。”蒲熠星望着海浪卷走沙滩上的贝壳,“我呢,却无法割断和他的关系。我流着他的血,住着他骗来的房子。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少年活在父辈筑成的阴影之下,活在对亲戚的愧疚之下,他明明没有罪,却想着要赎罪。


“我好像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人。”他低语,“一样的烂人。”


“我参加比赛是为了赚钱拿奖,让履历好看些。评审喜欢看什么我就写什么。”他说,“骨子里都同样爱着铜臭味,我是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


“你没有抢,也没有骗人。”齐思钧抬手,轻轻压了压蒲熠星的发顶,“那是你凭本事拿回来的。”


“我的同学认知里的我,不是真实的我,是我堆砌出来的假象。谦逊有礼,开朗活泼,实际上的我屁都不是。”少年不停举出论据,不停否定自己,少年的话中甚至不参杂悲意,只是客观地陈述着一个事实,理智得不近人情,他横蛮地撕去光鲜亮丽的外皮,将血肉模糊的内里都清清楚楚地展示在齐思钧面前,“我说这世界虚伪丑陋,殊不知我亦是构建它的一员。”


他在自我解剖。


这样的我,齐思钧会喜欢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保护色,这是不争的事实。”齐思钧声音轻柔,缓缓道来,“你表现出来的一面都是你的一部分。”


“我不是跟你说,我要带你找一个很有趣的人吗?”齐思钧身上有着大海的特质,细腻和包容,“他叫蒲熠星,他真诚、善良、坚强。阿蒲,你比你想象中的自己要好得多。”


“我认识的人不是你的父亲,是蒲熠星。你的父亲如何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生与死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但是我可以选择怎样活。”


“你不用承担这么多的,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为他人的罪孽赎罪。你没有罪。知道吗?”齐思钧定睛看着蒲熠星,笑意柔和。


“你不会被囚禁在那一小点污点中。”齐思钧轻轻揽过少年的肩膀,蒲熠星的头埋在他的肩上,齐思钧的衣服上的薰衣草香味混着海的味道,很好闻,“你的未来还长。”


“嗯。”少年的声音闷闷的。


齐思钧耐心地拍着少年的后背,像微风拂过海水。


海浪翻腾,水天一色,海鸥盘旋。


少年的未来,会是星辰和大海。


13


蒲熠星这次写的是散文。


题目是《和解》。


全文没有太多的情节和戏剧冲突,只是一个小男孩的自白,偏向意识流。
小男孩的心缺了一块,他认为那块碎片名为快乐,于是他踏上了寻找的过程。


他喜爱热爱,认为自己在人声鼎沸中不小心弄丢了碎片。


他到山间和流水寻找,认为自己向往自由,乐而忘返。


他攀上最高的山峰,认为自己定是留恋高处的风景,依依不舍。


他到聚光灯下寻找,认为自己留恋鲜花和掌声,眷恋成就为他带来的成功感。


却遍寻不获。


最终他颓然回到自己破旧的房子,看到一个小男孩蹲坐在满是灰尘的角落,抱腿而坐,脸埋在腿间。


那是他不敢触碰的角落,觉得太脏了。


现在的他拥抱了那个男孩。


他缺失的,不是快乐本身,是接受自己的勇气,是拥抱世界的勇气。


这篇文章结构松散,并没有强烈的情节冲突,不会受到评审的青睐。


可是蒲熠星喜欢这篇诸多缺憾,不完美的创作。


笔尖在一片荒芜中,绽出了盛夏。


他开始喜欢活在世间的感觉。


14


周四是社团活动日。


“喀。”


齐思钧在文学社的活动室整理着材料,听到扭开门锁的声音头也不抬,“来了就先坐下吧。”


“学长,我可以加入文学社吗?”少年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斜晖照在脸上,描绘着齐思钧熟悉的轮廓。


齐思钧猛然抬头。


“哦,为什么想加入文学社?”齐思钧似笑非笑,生起了逗逗蒲熠星的心思。


“因为我喜欢写作。”蒲熠星的笑容灿如夏花,“多多指教。”


他终于能坦荡地说出这句话。


15


他们相遇在纷杂人间,撞开岁月留给他的沉重和苦涩,曾经的沉疴都被海浪卷走,他终将流放了过去。


——END


*复健产物 


*这篇文章写得不完美 写得很一般 但我想说的都在里面了 谢谢你细心阅读


*欢迎来评论区找我玩!


*新年快来啦 祝看到这篇文章的你 心想事成 岁岁安康 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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